桂華秋皎潔——山經名物漫譚01
2016年4月19日，遠山道場分享課
大家好，今天我們來聊一聊桂（肉桂）這種植物。
蘭葉春葳蕤，桂華秋皎潔。
欣欣此生意，自爾爲佳節。
誰知林棲者，聞風坐相悅。
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。
——張九齡《感遇》
張九齡這詩，一句話概括就是，山林裏“蘭桂齊芳”，不用別人來欣賞。表現了詩人高潔的品格。
相信很多朋友跟我一樣，對這首詩的認識是從《唐詩三百首》開始的。《唐詩三百首》的開頭選的，就是這詩。非常巧的是，《山海經》的第一篇第一章也講到了桂。說招搖之山，多桂，多金玉……
所以，我們的《山經名物漫譚》系列第一講，也是來聊桂樹。
剛巧桂樹在中國文化裏是一種很美好很美好的意象，可以討個好口彩。比如剛才我用到了“蘭桂齊芳”，個這詞從字面到內涵，都體現了中國人對桂樹的喜愛之情。
中國古人所謂桂，一般都是指今人講的肉桂。（中國植物志http://frps.eflora.cn/frps?id=%E8%82%89%E6%A1%82）
好了進入正題。《山經》說桂有兩處，第一處在《南山經》的開頭。
肉桂生長在南方。——我是北方人從沒去過南方，所以說實話我其實並沒有見過真正的桂樹，只是喫過“桂皮”。——《南山經》的開頭講的“招搖之山”，恐怕只是“南方”的一個代名詞，不能指實。
《山經》之外的《海內南經》也說：桂林八樹在番禺東。
桂，作爲南方的典型物產，在古人的認識裏是很明確的。比如《說文解字》解釋桂就說“江南木……”還有晉代的《南方草木狀》，宋代的《桂海虞衡志》，等等古書都明確地說桂出產在南方。（據李善《文選注》，“桂海”就說“南方”的意思，因爲南方產桂。）
《楚辭章句·遠遊》：嘉南州之炎德兮，【奇美太陽，氣和正也。】麗桂樹之冬榮【元氣溫煖，不隕零也。】
就是說，南方溫暖，適合植物生長，桂樹一年四季常綠，詩人很羨慕（這種長生不死）。
《楚辭》是南方的作品，所以裏面提到桂的比較多，蘭桂啦，桂酒啦，很常見。《詩經》地理沒有延伸到今天意義上的南方，所以桂樹對“詩人”來說應該比較陌生，《詩三百》中就沒有寫到桂樹。
下面說第二處。
比較奇怪的是《西山經》裏也寫到了桂樹。《西山經首》第17座的“皋塗之山”，“其上多桂木”。
皋塗之山跟我們上面說的招搖之山不同。皋塗之山的地理是可考的，學者們一般認爲它在今天甘肅南部的岷縣。總之其實還是比較靠北的。
那麼在先秦時期該地區的氣候條件是怎樣的呢，有沒有桂樹生長呢？這個是個問題，留給歷史地理學專家、物候學專家們去考證吧。不過我個人對類似的題目倒是非常感興趣。
還有就是《西山經首》好像確實當時氣候條件不錯，山經記錄的大熊貓就出現在《西山經首》。下回我們細講。
好了，這就是《山經》的兩處有關桂樹的記錄。
我們下面來看郭璞的《山海經注》。
郭璞是解釋桂樹了的，但是後來的很多注釋家沒有解釋桂樹。甚至《山經》與《楚辭》在桂樹問題的關聯這麼重要的事，撰寫《離騷草木疏》，關心《山經》《楚辭》關係的宋人吳仁傑，在解釋桂的時候，隻字都沒提《山經》。可見後來人對這個問題不太重視。
郭璞還是比較重視桂樹的。除了《山經》注重點介紹了，其《上林賦》注和《爾雅·釋木》注，也重點介紹了，文字大同小異。另外郭璞的《山海經圖贊》第一種也是《桂贊》。
對了，今所見《山海經》的圖都沒有桂樹。但是看郭璞的贊，明明是有的。
我也只在傳說中郭璞的作品《爾雅音圖》裏找到了桂樹的圖。
好了。我們看郭璞的解釋。
多桂。【桂，葉似枇杷，長二尺餘，廣數寸，味辛，白花，叢生山峯，冬夏常靑，間無雜木。《呂氏春秋》曰：招搖之桂。】——《山海經·南山經》注
桂椒木蘭，蘗離朱楊。【桂似枇杷葉而大，白花，花而不著子，藂生巖嶺，間無雜木，冬夏常靑。】——《上林賦》注（見《史記正義》）
梫，木桂。【今南人呼桂厚皮者爲木桂。桂樹葉似枇杷而大，白華，華而不著子，叢生巖嶺，枝葉冬夏常青，間無雜木。】——《爾雅·釋木》注
前面有關桂葉的我們就不說了啊。我們看下面那些內容。
“味辛”，辛相當于今天我們說的辣。古人沒有辣椒（辣椒是明代作爲一種觀賞植物傳入的，清以後才開始普遍食用），古人所謂辛辣，主要是通過薑蒜桂這些植物來感知到的。
桂除了辣，還有一種香氣，使得人們更喜歡喫它了。
《莊子·人閒世》站在桂的角度，不無傷感地說過，“桂可食，故伐之”。《禮記》裏常出現“薑桂”。可見當時人們已經普遍食用桂皮。
接著說。“白花”，這就跟今天的題目對上了。桂華秋皎潔，桂華就是桂花，皎潔就是白而亮。
這是局部。白花看得清楚。
這是明·呂紀《桂菊山禽圖》。（菊花也是秋天開的嘛。）
這是局部圖。
這是呂紀的《四季花鳥圖·秋》。
這是局部。
說完“白花”，我們說“叢生山峯，冬夏常靑，間無雜木"，這句就是說桂樹成林，其中不長別的樹木，純粹。（《桃花源記》：桃花林夾岸，數百步中無雜樹。也是這意思。）
下面說月亮和桂樹以及道家文化。
（本文所用兩幅考古方面的圖片均來自科學出版社《中國出土壁畫全集》。）
元代的圖畫上面，月亮裏面的樹肯定是桂樹啦，因爲早在之前的唐朝時月亮裏有桂樹的傳說已經很通行了。
但是月亮裏面有桂樹的傳說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？
最早的文獻記錄我找到的應該是晉代虞喜的《安天論》。《安天論》是闡釋“渾天說”的。中國古代“渾天”文獻極少。虞喜《安天論》算一個。http://www.zzjianghu.com/view.asp?id=1463莊子江湖網上有相關內容。
《安天論》：俗傳月中仙人桂樹，今視其初生，見仙人之足漸已成形，桂樹後生焉。【徐堅《初學記》卷一。《太平御覽》卷四。】
晉朝其實已經比較晚了。我們來看漢代的出土壁畫。
畫上是月亮肯定沒有問題，月亮上有一株樹沒問題。但它是不是桂樹呢？
這種“靈魂畫作”，我們只能體會它的靈魂啦。我覺得是。樹幹之所以是赭色，可能是因爲桂樹生長在南方。花葉爲甚麼是紫色，可能跟道家認爲紫色是一種祥瑞之色有關。
我還發現《淮南子》佚文有“月中有桂樹”這麼一句（宋《太平御覽》卷九百五十六，《全芳備祖前集》卷十三，等），存以俟考啊。
總之道家文獻裏記載了月亮和桂樹的事情。具體情況有待考察。
今天就說到這裏。謝謝。
（特別感謝我的朋友@九之尾 提供部分配圖以及審閱原稿。）